读书天 | 李树德:巴金与天津的缘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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4月正是读书天
“读书不觉已春深,一寸光阴一寸金。”匆匆岁月,春色正好,气候适宜,正是适合读书的好时节。
为表示向图书及其作者致以世界范围的敬意,1995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将每年的4月23日定为世界读书日。很快,2020年世界读书日又将到来。
巴金先生曾说:“多读书,多认识人,多了解人会扩大你的眼界,会使你变得善良些,纯洁些,或者对别人有用些。”巴金故居随处可见的藏书就是最好的证明。
4月,巴金故居将为您荐书、评书、分享爱书人与书有关的心情和故事,精选朗诵名师为您朗诵书中名篇等。一起读书吧!
小编语
巴金与天津有什么缘分?其实是与一位位亲人、朋友的点滴故事,而他们的故事也与写作、编辑、翻译等事务分不开。读事亦是读人,阅读故人故事犹如翻开泛黄的书卷,品味那一代人的风华。
巴金与天津的缘分
李树德
1923年5月下旬,19岁的李尧棠和他三哥李尧林,离开生活了多年的成都正通顺街98号那个深宅大院,到外地求学。他们先到上海,年底去南京,兄弟二人都考入南京东南大学附属中学。学习了一年半,1925年夏,他们同时毕业。尧棠独自去北平,准备投考北京大学,体检时,医生说他肺不好,他没有参加考试就回到上海休养。而尧林考入了东吴大学,后转入北平燕京大学。
1927年1月,尧棠与朋友从上海出发,到法国留学。在法国他完成了小说《灭亡》,寄给国内的朋友。他于1928年12月回到上海,署名巴金的小说《灭亡》,1929年在《小说月报》上连载,从此巴金走上文坛。
走上文坛的巴金,到过祖国许多城市旅行、访友、办刊、写作。他曾多次来天津,并与天津结缘。
01
李尧林任教南开中学
李尧林1930年从燕京大学毕业后,考入南开中学任英语教师。巴金在《随想录》第102篇《我的哥哥李尧林》中写道:“一九三〇年他终于在燕京大学毕了业,考进了南开中学做英语教师。他在燕京大学学习了两个科目:英语和英语教学,因此教英语他很有兴趣。他借了债,做了两套西装,‘走马上任’。”从1930年至1937年,李尧林在南开中学既教高中又教初中。1937年7月,南开中学惨遭日寇轰炸,被迫停课,李尧林离开南开中学,一度在耀华中学任教。他于1939年离开天津去上海,从事翻译工作。
现在南开中学校史馆中,还保存着李尧林的史料。其中一份是“本校教职员名单(二)”。这是一份手抄件,名单用宋体字抄写,非常规范。“李尧林先生”名列其中,还有“孟志荪先生”“关健南先生”“马建民先生”等。名单上注着“十九年秋”,显然是指民国十九年,即1930年。1930年秋天的新学期,是李尧林在南开中学任教的第一个学期。
第二份是“一九三五年毕业纪念册”中的一页。共列有马秉宸等37人,共分四栏:姓名、字(号、笔名、别名等)、籍贯和住址。李尧林排第27位,他没有登记其他名字,籍贯是“四川成都”,住址是“本校”。
李尧林出生于1903年,比巴金大一岁,病逝于1945年,终年42岁。李尧林终生未娶,在南开中学工作期间,一直住在学校一个叫做“九间房”的宿舍里,那是学校专门为教师建造的一排小平房,因为一共有九间而得名。
巴金与三哥李尧林(左)
李尧林一表人才,戴着一副近视眼镜,西装笔挺,风度翩翩。他文化素养高,知识渊博,教学认真负责。他培养的学生中有翻译家周珏良、藏书家黄裳、化学家申泮文、气象学家叶笃正、表演艺术家黄宗江等。
李尧林温文尔雅,平易近人,爱护学生。在课下,他和学生打成一片,他本身就是一个大孩子,有着一颗孩子的心。他常和学生们一起打球,一起唱歌,一起做游戏,一起去看电影。他每天像学生一样到食堂吃包饭。黄裳曾在《风尘——记一位可爱的人》中写道:“他(李尧林)和别的先生们是很有些不同的。有时他和我们在一起包饭……十二点钟开饭以前,饭厅里敲碟子声音一片响,教务主任听见跑来制止时,看见他也拿了筷子在轻轻碰着碟子边,就不好意思地走出去了。”
李尧林多才多艺,他曾和同事们一起演过名为《一女三配》的英文剧,他饰演审案的前清知县,演得很生动。他尤其爱好溜冰,经常光顾溜冰场。他溜冰的花样让学生们惊羡,大家很难想象一位出生在四川的青年教师,在天津的溜冰场上能展现出那么多的花样——倒滑、侧滑、外滑转圈……悠然自得。
在南开中学期间,李尧林还利用教学之余,以李林的笔名翻译了俄国冈察洛夫的长篇小说《悬崖》。
02
巴金第一次来津
巴金第一次来天津看望三哥李尧林是在1932年9月初。
巴金先是给沈从文写去一信,然后出发去了青岛,当时沈从文在青岛大学国文系任教,那时他还没有结婚,住在学校的宿舍里。巴金去他那里做客,沈从文把房间让给巴金住。他和沈从文无拘无束地聊天,散步,看樱花,在沈从文的办公桌上开始写作小说《爱》,还写了小说《砂丁》的序言。巴金在那里过得很愉快,住了一个星期。
然后巴金从青岛去北平,看望缪崇群,他是巴金几年前在南京结识的朋友。缪崇群曾于1923年从北京转到天津南开中学读书,1925年离开,留学日本。巴金住在缪崇群家中,缪崇群新婚的妻子祖英回娘家住,巴金和缪崇群抵足而眠。热情的缪崇群和妻子陪巴金游览了颐和园、故宫等。三四天后,他们把巴金送上去天津的火车。
到了南开中学,巴金住在李尧林同事的一间小屋里。兄弟俩有一段时间没有见面了,他们有说不完的话。巴金与尧林之前相处的时间很长,他们在上海、南京的几年都是住在一个房间里,在一个煤油灯下读书。自从大哥去世之后,尧林担起了大家庭的重担,他每月按时给成都老家寄钱,“他背着一个沉重的(对他说来是相当沉重的)包袱,往前行走多么困难!”(巴金《随想录》)巴金看出了三哥的疲倦、寂寞。他们两兄弟都爱好看电影,这也许会给他们带来一些快乐。
三哥李尧林擅长滑冰
尧林上课时,巴金就在小屋里写作。住在南开中学期间,他写了两篇文章,第一篇是《我的自剖——给〈现代〉编者的信》。此前,在青岛大学沈从文那里,巴金看到新出版的《现代》杂志第一卷第五期,上面刊有施蛰存批评巴金短篇小说集《复仇》的文章,那时巴金还没有细看。来到天津后,巴金买到那期《现代》,仔细阅读了施蛰存的文章,于1932年9月13日写出上文。
施蛰存在文章中批评《复仇》是用“第一人称讲述故事”“写外国题材”“凭想象凭皮毛”创作等,巴金反驳道:“《复仇》集中的十五篇小说里,差不多每篇都有一个我的朋友,都保留着我过去的生活里的一个纪念。”“我明白地说过,人类所追求的都是同样的东西——青春、生命、活动、爱情,不仅为他们自己,而且也为了别的人……失去了这一切以后所产生的悲哀,乃是人类共有的悲哀。”巴金还说,他写文章时“忘掉了自己”,“这时候我不复存在了”,“许许多多的人借着我的笔来申诉他们的苦痛”。
巴金这次来津期间,写的另一篇文章是散文《灵魂的呼号》。他用书信的形式,向知心的朋友打开心灵的一隅。巴金说:他不是文学家,只是把写小说当作生活的一部分。“我的文章是直接诉于读者的,我愿意它们广泛地被人阅读,引起人对光明爱惜,对黑暗憎恨。”为此,他决心“永远说着我自己想说的话……在暗夜里呼号”。
10月上旬,巴金离开了天津,回到上海。
03
在津初识毕奂午
1935年11月,巴金从上海来到北平,这次来北平主要是与靳以处理《文学季刊》休刊事宜。《文学季刊》是靳以、郑振铎于1934年1月创办的大型文艺刊物,北平立达书局出版。巴金虽然不是刊物的主编,但他一直参与编辑工作,特别是靳以母亲生病,靳以回天津侍候老母期间,巴金担起了靳以的工作。到1935年年底,《文学季刊》出了2卷8期,由于检察官的打压和经济困难,不得不休刊。这次巴金在北平住了三周左右,他们与立达书店经理商量,由巴金担任总编辑的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支付300元,把曹禺、沈从文、卞之琳等人的书稿取回。
《文学季刊》的事情办理清楚后,12月1日,巴金搭乘下午3点的平沪列车离开北平,其时漫天大雪,沈从文张兆和夫妇到前门车站为其送行。车到天津,巴金下车,到南开中学看望三哥李尧林。
这次,巴金在李尧林那里只住了两天,最大的收获是见到了诗人何其芳,结识了作家毕奂午。早在1932年9月,巴金到青岛大学看望沈从文的时候,就见到了何其芳。何其芳是1935年从北京大学哲学系毕业后,到南开中学任教的。毕奂午1931年毕业于北京师范学校,毕业后没有正式工作,直到1934年考试合格后,到南开中学教初中语文。他在教学中得到李尧林的帮助,李尧林像大哥一样帮助他。因为李尧林的关系,巴金与毕奂午相识。
他们相聚,谈论最多的是时局,为祖国一些地方陷于敌人马蹄之下而感到悲愤。当然作家们聚在一起,总是要谈论文学的。虽然巴金与毕奂午是初次见面,但他非常关心毕奂午的创作。回到上海后,巴金把毕奂午的十首新诗和四篇散文编成一集,以《掘金记》为书名,列入他主编的“文学丛刊”第二集,于1936年7月由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出版。
1937年,毕奂午离开南开中学后,和巴金失去了联系。巴金仍关注着毕奂午的创作,他主动从报刊上收集毕奂午的作品,又为毕奂午编辑出版了短篇小说集《雨夕》,列入他主编的“文季丛书”,并写了热情洋溢的后记。在后记中巴金说:“奂午的集子我见到的这是第二部了。‘八一三’以后我就没有得过他的信。从朋友那里也听不到他的消息……我不忍心让作者的心血这样腐烂下去,便拿出来编在‘文季丛书’内交给出版社付排了。”《雨夕》1939年7月由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出版。1946年,巴金和李健吾还把毕奂午介绍给清华大学中文系主任朱自清先生,让毕奂午到清华大学做助教。
巴金在离开天津的前夜,写了一篇文章,倾诉他对朋友们的感激之情,在文章最后,表达了他对未来的坚定信念。
巴金说:“别了,朋友,明天的事情如何是没有人能够知道的。然而不管我们遇到怎样的命运,我决不会失掉信仰。那么我也决不会忘记你们,我说甚至在乌云满天的时候,我还相信有一天我们能够在一起看见黎明的将来。记住:所有的黑暗都是假象。”
12月4日,巴金由天津乘火车返回上海。
04
写信的日子“真像在做梦”
1936年的某一天,巴金收到一位天津读者的来信。在信中,她向巴金倾吐苦闷,并描述自己的梦。这个给巴金写信的天津读者,是中西女子中学的学生杨静如。
杨静如就是后来的著名翻译家杨苡,当时她才十七岁。前一年发生的“一二·九”运动打破了她的平静生活。她在信中说,自己生活在酷似巴金小说《家》的环境中,却不能像觉慧一样冲出“狭的笼”。
巴金很快就给她写去回信。巴金非常耐心地劝她要忍耐,不要动不动就离家出走,要保持乐观,多读书,并鼓励她要相信未来,“未来总是美丽的”。
第二年,大约12月上旬,巴金又收到杨静如从天津寄来的信件。此时,抗日战争已全面展开,日寇对上海进行狂轰滥炸,杨静如担心巴金的安全。“先生,你也是陷在同样的命运里了。我愿意知道你的安全。”巴金读了杨静如的来信说:“当时我更惭愧我没有力量去安慰她那渴望温暖的年轻的心……所以读到天津的来信,我竟然淌了眼泪。”
青年时代的杨静如
收到杨静如的这封信不久,巴金给三哥李尧林去信,希望三哥能帮助杨静如继续用功读书。巴金在信中说:“我们在外面没有妹妹,我想我们不妨把她当作我们的一个妹妹看待。”同时,介绍杨静如与李尧林相识,这样,杨静如与巴金兄弟同时通信。半个多世纪后,杨苡在《梦李林》中写道:“在不到五个月内我收到他四十封信,当然我想我的信早超过了四十封。而且还不断地写信给在上海写作的‘先生’诉说我所有的白天的感触和黑夜的梦!”
也是在1938年,杨静如经过巴金的介绍,与巴金的女友萧珊开始通信。后来,杨静如与萧珊先后进入昆明西南联大,她俩成了关系密切的同学。1940年夏,巴金到昆明看望萧珊,杨静如才第一次见到了神交已久的巴金先生。她清楚地记得,巴金那时年轻、潇洒,但不太爱说话,见到女性还有点腼腆。
“文革”开始后,他们中断通信。“文革”结束,他们又恢复了书信往来。
后来,杨苡把巴金写给她的六十封书信,编辑成《雪泥集——巴金书简》一书,1987年5月由三联书店出版。这六十封信跨度四十多年,巴金看了《雪泥集》后,动情地说:“想想写《雪泥集》那些信函的日子真像在做梦。”
05
与穆旦的珍贵友谊
穆旦原名查良铮,祖籍浙江海宁,生于天津。1929年入南开中学,上学时就开始写诗,1935年高中毕业,考入清华大学地质系,后转入外文系。
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后,穆旦随着学校南迁到昆明。在校期间,他在香港和昆明的报刊上发表了大量诗歌,成为有名的青年诗人。
1939年,穆旦与萧珊相识于西南联大校园。通过萧珊,穆旦结识了巴金,巴金很欣赏穆旦的才华。1944年5月,巴金与萧珊在贵阳结婚,穆旦、方敬等人也在贵阳,他们前去相聚。巴金还为穆旦编辑了诗集《旗》,列入“文学丛刊”第九集,1948年2月由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出版。
1948年3月,穆旦女友周与良从上海去美国留学,穆旦送行。在逗留上海期间,他成了巴金家中的常客,共同度过了许多愉快的时光。多年后,他深情地说:“回想起在上海李家的生活,我在一九四八年有一季是座中常客,那时是多么热闹呵”,“觉得充满生命和快乐”。
1949年8月穆旦赴美留学,1953年初与夫人周与良一同回国,分配到南开大学外文系任教。暑假他们到上海探亲,并拜访了巴金和萧珊。当时巴金已辞去文化生活出版社总编一职,创立了平明出版社,以出版外国文学的翻译作品为主。在巴金和萧珊的敦促下,穆旦迎来他翻译的黄金时期。从1953年12月到1955年11月两年间,平明出版社为穆旦出版了十一部译作。没有巴金,没有平明出版社,或许就没有穆旦在翻译界的成就。
穆旦夫妇1972年摄于天津
“文革”中,巴金和穆旦相互惦念着,抱团取暖。他们冒着风险通信,这些书信真实地记录了他们之间几十年的珍贵友谊。巴金曾在信中这样写道:“死者(萧珊——笔者注)在病中几次谈到您,还想找两本书寄给您”,“蕴珍(萧珊原名陈蕴珍——笔者注)逝世前也常谈起您和运燮同志,她也没有忘记在昆明读书的那一段生活”。
1976年7月28日发生唐山大地震,天津严重受损。巴金惦念着穆旦,8月11日给他写信:“最近唐山地震波及京津,究竟怎样,我也打听不出来。你的情况怎样?……我等着平安的消息。”10月26日,巴金再给穆旦写信,关心他腿的情况:“您的腿动大手术,而且手术后还要静养半年……希望安心治病吧。”11月28日,穆旦给巴金回信,讲了自己腿的情况,并告诉巴金,“在腿折后,我因有大量空闲,把旧译普希金抒情诗加以修改整理,共弄出五百首”。
1977年2月26日凌晨,穆旦因突发心脏病逝世,享年59岁。此时,巴金与这位天津诗人的友谊,已历经近四十个春秋。
原载于2020年4月3日《今晚报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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